第62章 崩析(八)-《宫廷生存纪事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艄公笑笑:“这样吗?”

    夜幕低垂,河水寂寂。

    风声肃杀,艄公从袖子里拿出匕首,电光火石间朝夏青刺来时,夏青眼都没眨,拿着手中把玩的竹叶直接将艄公的手腕挑断。

    “你!”艄公骤然抬头,语气冰冷。

    夏青笑了下:“燕兰渝下手那么急不可耐的吗?”

    艄公脸色古怪,皮肤像是气球一样膨胀起来,直直盯着他,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。

    砰——艄公身躯爆炸,将乌篷船带着一起,炸得四分五裂。夏青稍微躲了下,防止碎屑入眼。他衣袍翻飞,站立在了一块木板上。

    离离河水奔涌,月色照出林子里鬼影重重。

    夏青冷眼看了那些人一眼,一下子跳入了河中。

    “追!”

    “太后有令,活捉他!”

    夏青落入水的一刻,被冷得激灵了一下。

    白色泡沫哗啦啦地往上冒,黑暗里发光的藻类显得越发明显。

    它们随着水纹晃动,露出里面细小的会发光的虫子来。

    光是蔚蓝色的,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,被分割出五光十色来。暗流涌动的声音无比明显,缓缓擦过耳边。

    他往下坠。

    在这万籁俱静,冰冷压抑的河水底。

    夏青脑海里忽然又清晰浮现,珠玑临死前遥遥看他的一眼。银蓝色,蛊惑心智。纯鲛的幻瞳,撬开他蚌壳一般死守的记忆。

    夏青脸色骤然苍白无血色,大脑掀起毁天灭地的疼痛,嘴唇颤抖,痛苦地闭上了眼。

    “把剑交给你之前,你要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事啊。”

    ——“从此,无论生死,剑不离手。”

    他想起了数千个和阿难剑相伴的日日夜夜。

    剑不离手其实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,他花了好久的时间,去习惯怎么吃饭,怎么洗澡,怎么换衣服,怎么下雨打伞,怎么抄书扫地。

    卫流光在知道这件事后,笑得滚到地上,自告奋勇说要帮师父监督他。

    实际上就是为了看他笑话,抓他把柄。

    他小时候没辟谷,上茅厕时,卫流光就会贱兮兮从门板上冒出一个头来,单纯为了看他有没有放下剑,给师父告状。

    夏青想把他的头摁进粪坑。

    吃饭的时候,卫流光也噗噗直笑:“夏青,你洞房的时候怎么办啊?”

    傅长生扶额:“流光,你少说两句吧。”

    宋归尘身为大师兄,却从来不教好的。他闷笑两声,风姿清润儒雅,眼眸满是戏谑之色,不正经道:“还能怎么办,夏青,剑和妻子哪个重要还要大师兄告诉你吗?当然是——”

    这时薛扶光端着汤从外面走进来,石榴红裙掠过门槛,凉凉道:“当然是什么?”

    宋归尘差点被口水呛着,清咳一声,装作失忆,柔情似水笑问:“你怎么在厨房呆了那么久,累不累。”

    薛扶光翻个白眼,没理他,坐到了夏青旁边。

    卫流光闻着味道,眼睛发亮流口水,先动勺子给自己盛了碗浓郁的鱼汤。

    薛扶光偏头看夏青,出声安抚道:“阿难剑是上古神器,你想要和它心神结合需要很长的时间。剑不离手,实际上就是你们彼此互通灵息的过程。”

    夏青听到这话露齿一笑,同时白了卫流光一眼: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卫流光嗤一声,吃饱喝足又开始作妖:“哦,夏青!我还想起一件事,你洞房的时候,拿着剑也不好办事吧。”

    他明显忘记了饭桌上还有师姐在。

    薛扶光扬起手,皮笑肉不笑:“你还知道办事啊?来来来,卫流光。”

    卫流光吓得一溜烟跑了。

    蓬莱的日常看似鸡飞狗跳,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修行,大多时候,夏青都是一个人和阿难剑安安静静呆在一块的。

    通天海经常下雨。

    潮湿的雨水从屋檐落下,水汽把山峦溅得白茫茫。

    夏青就拿着阿难剑,坐在窗边,瞪大眼睛,看一眼高高的天空,又看一眼阿难剑,好奇嘀咕:“都说你是上古神剑,真的有那么厉害吗?那我以后是不是会成为天下第一?”

    等他真的被允许一个人出海历练,夏青兴奋地一晚上没睡。

    他专门把自己打扮了一下,意气风发,对着蓬莱的花花草草大放厥词:“走了,我要去征服天下!”

    然而他没能征服天下,他倒霉死了!!

    他杀了个魔修,结果被困山洞,只能在黑暗里,用阿难剑一点一点凿开出口。天光涌进来的一刻,夏青眨了下眼,生理性的眼泪落到了阿难剑上,他明显感觉到剑身颤抖。走出逼仄石室的时候,他才发现——如果一开始他和阿难剑是冤家是玩伴,那么三年五年十年,它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,是刻入灵魂的习惯。

    他真的做到了,生命最后剑都不离手。

    游历回来的时候是三月五,通天之海的尽头散发出幽微蓝光来。师父说过,那是灵薇花在照离人。

    极光照亮地平线,瑰丽又浪漫。只是这种瑰丽的背后,是汹涌大海下暴虐的危险。

    他的船被海浪卷翻,又在海中碰到了鲨群,他那时还年少,几番挣扎下堪堪从鲨口逃生,已经奄奄一息。

    谁料又遇到了濒死归冢的鲛人,鲛人死前都是狂暴嗜血的,他不堪为敌,手臂被撕咬下一大块血肉来,夏青心里咯噔只有一个念头,他要死了。

    他要死了。

    意识浑浊,大脑空白,可手指却像是被牢牢固定住一般,怎么都不松手。

    夏青心想:师父,我这也算是无论生死剑不离手吧,你见到我的尸体一定要夸我。

    他以为自己会死,会葬身通身海底。

    但是没有。

    他被人救了。

    惊蛰万物生,极光漫过整片通天海,海藻珊瑚,贝壳珍珠,光华熠熠。他对上一双冰蓝的眼眸。那人银白的发散在海水中,容颜模糊,带着一种遥远的神性。

    夏青那时失血过多,快要晕过去了。

    气喘吁吁趴在礁石上,心中警惕,不知道这人是谁,又要干什么。

    只是那人什么话都没说,目光只落在他手中紧握的阿难剑上,冷淡倦懒,没什么情绪,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回到蓬莱后,他被师姐数落了很久。夏青坐在床上,看着师姐腰间摇曳在金光中的叶子,心里却一直想着这个人是谁。

    “救我的那个人眼睛是冰蓝色的。”

    师父说:“确定是冰蓝色,不是银蓝色?”

    “确定。”

    师父哼哼说:“我看是你出现幻觉了吧。”

    夏青一头雾水:“啊?”

    可能真的是他出现幻觉了吧。

    他和卫流光夜探友邻家的那一次,其实故事还有后续。

    卫流光不愧是作死小能手,知道鲛族做的孽气得咬牙,“不行!来都来了,我们得给他们一点教训。”

    夏青:“啊,你要干什么?”

    卫流光捡起掉地上的扇子,往外面看,发现瑶珂已经带着鲛人士兵离开,才扯着夏青的袖子说:“她不是说现在不能闹出太大动静,惊扰到什么东西休息吗。走,我们去神宫外放鞭炮。”

    夏青:“……”你他妈……

    夏青:“滚!”

    他头也不回,想甩掉这个尽会惹事的扫把星。只是扫把星是狗皮膏药,硬拖着他爬上了神宫的那堵玉墙。卫流光别的不行,吃喝玩乐样样精通,藏在袖子里居然还是有鞭炮。这是他最近琢磨出的新玩意儿,专门让薛师姐用灵力把它做成防水的样子,有事没事往海里扔。夏青一边嫌弃幼稚,一边眼见浪花被炸上高空,又经常眼巴巴凑过去拿一个过来解手瘾。

    “放完就跑!”夏青说完,从卫流光手里抢走小炮筒。

    “我来扔,你数一二三。”

    卫流光:“……”

    卫流光不情不愿:“哦!”

    两个小少年鬼鬼祟祟,

    “一、二、三——”

    砰!炮筒被扔过去,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,惊起无数泡泡。夏青眼疾手快拽着卫流光直接就跑,但是他们明显低估了鲛族圣女的力量,一条淡粉色的鲛纱直接捆住两个人的腰,拦住了他们的去路。

    “我当是谁,原来是两个小鬼。”

    万幸这一次,抓住他们的,不是清冷严酷的瑶珂,也不是妩媚狠毒的珠玑,而是三位圣女中素以温柔出名的璇珈。璇珈看着他们,鹅黄色的衣衫曳过玉砌成的长阶,俯身,微笑道:“小鬼,胆子这么大啊。这一次除非你们师父过来,否则都别想走了。”

    卫流光人傻了。

    夏青也是。

    ——完了,他又要抄书抄断手了。

    神宫内脚步声响起。

    璇珈忽然身体一僵,起身,毕恭毕敬道:“尊上。”

    夏青咬牙,气得打卫流光一顿,听到璇珈的声音,抬起头,却一下子愣住了。银白长发的少年从神宫内走出,双瞳冰蓝,如寒月清辉。

    璇珈皱眉,神色紧张:“尊上,您怎么出来了?”

    银发少年停在神殿门口,眉眼间还有一些慵懒倦怠,可是看到夏青,却是缓缓地笑了下。

    “放了他们吧。”

    少年说。

    璇珈愣住,还是轻声说:“是。”

    那天回去的路上,夏青一直魂不守舍。按理说他修的太上忘情道,与天地有感,根本不会踩到地上的陷阱。

    他应该走路带风、所向披靡。

    偏偏那天他心事重重,一步一摔、两步一跌、三步一个狗啃泥。

    把卫流光人看傻了。

    “……闭嘴!不许说话!”夏青恼羞成怒。

    他的救命恩人根本不需要他报恩。

    救命恩人在鲛族身份很尊贵。

    算了……不报就不报吧,虽然两次欠人恩情让他有些别扭,可是夏青的情绪总是转的很快,不会一直牵挂。

    神宫惊变的那一天。

    夏青守在师父的旁边。

    师父快死了。

    通天海在下雨,淅淅沥沥,将叶子打湿,檐下细雨如珠。

    老头生前说话总喜欢拖着调子显示出自己世外高人,而现在不需要拖,说话也是破碎沙哑的了。

    生生死死,黄土白骨。

    夏青安静地候在他身边,第一次,迷茫到话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师父眯着眼看他,不满地说:“你这什么表情?你师父我马上要飞升当神仙了,臭小子,开心点。”

    夏青说:“死了就是飞升吗。”

    师父哼哼道:“我说是飞升就是飞升。”

    夏青涩声说:“好,飞升。恭贺师父得道飞升。”

    师父咧嘴笑,嘀咕:“这才像话。”

    说完他的眼眸又望向外面,眼里有着尘埃落尽的平和。

    外面在下雨,一点一滴,遥远处能看到通天海上血光冲天。楚皇东征通天海,战况越来越烈。

    师父轻声道:“你的师兄师姐都去了通天海,蓬莱逢乱必出——可是现在,鲛族人类,海上作乱的到底是哪一方呢。”
    第(2/3)页